东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Vol. 18 Issue (1): 12-17       
技术人工物之物自体的再认识德绍尔物自体观中的悖论引发的思考
曾丹凤, 吴国林    
华南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41
摘要: 德绍尔建立了不同于康德和恩格斯的物自体观,但存在着悖论。康德不可知的超验物自体可以区分为感性物自体和理念物自体,二者与经验对象有不同的关系。德绍尔把技术人工物的物自体(TII2)与自然物的物自体(TII1)分离开来,认为TII1是康德的感性物自体,TII2是康德的理念物自体;TII2隐藏在上帝创造的技术理念中,人类的技术发明活动使之得到物化;较之科学认识活动,人类的技术发明活动拓展和经验了上帝创造的可能性领域,TII2可知,TII1不可知。基于经验事实,TII2是人类以TII1为基础建构的,它包含着人类的目的或意向,与TII1具有某种程度的同一性。
关键词: 康德     德绍尔     物自体     技术人工物     悖论    
A New Understanding of Thing-in-Itself of Artifacts Reflection on Dessauer's Views on Thing-in-Itself
ZENG Dan-feng, WU Guo-lin    
School of Marxism, South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Guangzhou 510641, China
Abstract: Dessauer holds different views of thing-in-itself from Kant and Engels, but there is a paradox in his ideas. Kant' unknowable thing-in-itself contains the perceptual one and the ideal one, which have different relationships with empirical objects. Dessauer regards the thing-in-itself of nature objects (TII1) as Kant's perceptual one and the thing-in-itself of artifacts (TII2) as Kant's ideal one, thus separating TII1 and TII2 completely. TII2 hides itself in the technological ideas created by God, which can be materialized with human beings'technological invention activities. Compared to scientific understanding activities, human beings broaden and experience the possible territories created by God with their technological invention activities. TII2 is known while TII1 is unknown. Based on the empirical facts, human beings construct TII2 based on TII1, and TII2 contains human beings'purposes or intentions, which is of identity with TII1 to some extent.
Key words: Immanuel Kant     Friedrich Dessauer     thing-in-itself     artifact     paradox    

德国工程技术哲学家德绍尔(Dessauer)引入柏拉图的类本质理念和康德不可知的超验物自体(thing-in-itself,简称TII),对技术人工物的物自体(TII2)问题进行哲学思考,建立了不同于康德和恩格斯的物自体观,但存在着悖论,而且,在对问题进行分析和解释时,他又陷入了宗教神学和唯心主义的困境。本文从康德的物自体学说入手,化解德绍尔物自体观中存在的悖论,进而基于现实社会中的经验事实,对德绍尔的物自体观进行批判性审视,探究TII2的现实建构,对其进行再认识。

一、 德绍尔物自体观中存在的悖论

康德的先验哲学认为,人类的心灵中先天地存在着认识世界的因果关系范畴,即先验范畴[1]。在《纯粹理性批判》中,他把世界二分为现象界和物自体,现象界是感官对象显现出来的表象的总和,它是因果关系范畴发挥作用的领域,也是人类能够经验的对象,通过科学活动,它能被人类把握;物自体是存在于现象界背后的对象自身,离开中介,先验范畴永远都不能与它发生联系,它是人类经验不能及的超验实在[2]41-42。简言之,在康德看来,现象界可知,物自体不可知。

针对康德的物自体不可知论,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批判康德否认了人类“彻底认识世界的可能性”,认为对康德“最令人信服的驳斥是实践,即实验和工业”[3]225。恩格斯指出:“既然我们能够制造出某一自然过程,按照它的条件把它生产出来,并使它为我们的目的服务”,这就足以“证明我们对这一过程的理解是正确的,那么康德的不可捉摸的‘自在之物’就完结了”[3]225-226。这里,为了从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角度驳斥康德,恩格斯把自然物的物自体(TII1)称为“自在之物”,与作为“为我之物”的技术人工物的物自体(TII2)相对应。由于自然物和现实技术人工物都是经验世界中的事物,如此,正如韩水法所指出的,恩格斯在一定程度上承认了经验世界中物自体的存在,并认为在一定条件下,“自在之物”即TII1可知,且可以转化为TII2,TII1为TII2奠定了物质基础,二者具有同一性[4]180。例如,恩格斯指出,“植物和动物身体中所产生的化学物质,在有机化学开始把它们制造出来之前”,它们一直是“自在之物”,一经有机化学把它们制造出来,“自在之物”就成为服务于人类目的的“为我之物”了[3]226。可见,恩格斯在批判康德机械唯物主义物自体观的基础上建立了辩证唯物主义的物自体观。

德绍尔在他的技术哲学思想中,引入康德的物自体,并把它规定为事物的本质[5]79。德绍尔认为,在科学活动中,我们观察和研究自然物,得到的仅仅是关于它的外部即现象的认识,对于它的本质即物自体(TII1),则超出了我们人类的经验,不能获得对它的认识[5]79。换句话说,德绍尔赞同康德,认为科学活动仅能使人类把握自然物的现象,对于它的物自体,人类只能接近它,而不能把握它[5]78。但对于技术人工物的物自体(TII2),德绍尔又超越康德,认为TII2隐藏着在技术发明中接触到的解决方案即柏拉图式的技术理念中,以发明者思维着的精神为中介,技术理念必然要与TII2发生联系[2]43,借以人手对自然物的加工,技术理念得以现实化,人类的理智最终能把握TII2[5]79。简言之,在德绍尔看来,TII1不可知,TII2可知。

可见,在物自体问题上,德绍尔建立了不同于康德和恩格斯的物自体观,但其中存在着悖论:如前所述,一方面,如果TII1与TII2如恩格斯所揭示的,具有某种程度的同一性,那么在认识论上,TII1应该和TII2一样,也是可知的,即使不是全部可知,至少被用来制造技术人工物的那些自然物的物自体是可知的,但德绍尔却主张TII2可知,而TII1不可知。另一方面,如果TII1如德绍尔所认为的不可知,那么,人类就不可能如恩格斯所言,在实验和工业生产中将TII1转化为“为我之物”,因为根据现代技术人工物发明的经验事实,如果人类的理智不能把握TII1,那么,人类从自然界中选择恰当的自然物进而将其成功地加工制造成技术人工物即使不是不可能,至少也是相当困难的,但德绍尔既认为TII1不可知,又认为人类借助人工手段加工自然物、产生了技术人工物,把握了TII2

德绍尔物自体观中的主张何以能够成立?其中的悖论该如何化解?他的主张是否能被客观的经验所证实?

二、 德绍尔物自体观中悖论的化解

德绍尔的物自体观直接来源于康德先验哲学中的物自体学说,化解德绍尔物自体观中的悖论,要结合康德的物自体学说,剖析德绍尔技术哲学思想中TII2的内涵及他对TII2与人类和TII1之间关系的把握。

在《纯粹理性批判》的“先验感性论”中,康德指出,“人类的心灵中先天地蕴涵着能够整理经验对象的某些关系”,即“先天认识形式”,同时,康德将空间和时间规定为感性的两种先天认识形式,认为符合这两种形式的认识对象就是感性直观的对象,但这对象仅仅是对象的表象,不是对象自身[6]45-48,换句话说,“我们只能认识对象的表象,而不能认识对象本身”[7]539。由此,处于人类先天认识形式关系中、能被人类直接经验的对象之表象,就是可知的“现象”,它的总和构成现象界;而不受人类先天认识形式限制、处于人类先天认识形式关系之外的“对象自身”,就是不可知的“物自体”[7]538-539。可见,康德是从认识论角度引入物自体的,康德的物自体首先是认识论意义上的,康德对它的规定引申出了它的本体论意义。

此外,在康德看来,认识论意义上的“物自体”具有以下特征:其一,它不是孤立的单独世界,它与现象界是同一感官对象的两个方面,只是它们与蕴含在人类心灵中的先天认识形式有着不同的关系;其二,它不构成世界的某种本原,只是用来表示人类感性直观的先天认识形式无法表现或未能表现的对象自身,即感性物自体,包括对象的本来面目和性质[6]52-56,与感官对象有关;其三,它总是独立于人类的先天认识形式,存在于人类的心灵之外,无论人类的认识范围随着实践活动如何扩展,感官对象始终有不被人类把握的本来面目和性质,构成不可知的最终来源[4]69-71。简言之,在康德看来,人类的认识能力具有局限性,感性物自体是不可知的超验实在,它不受人类活动的影响。

然而,德绍尔的TII2有不同的内涵和意义。在《围绕技术展开的争论》中,德绍尔指出,TII2“不是预先在自然物的现象界背后找到的东西”,而是源自技术的理念本体,即“源自本质存在”的产生[8]240。这就使得TII2不仅与自然物相分离,而且与TII1也是相分离的,同时,德绍尔赋予TII2本体论地位,建立了“解决方案”先于技术问题而存在的技术本体论[9]。基于此,我们认为,德绍尔的TII2不是康德的感性物自体,德韶尔物自体观中的悖论在此无法得到化解。那么,康德不可知的超验物自体是否还具有其他的内涵和意义呢?德绍尔的TII2是不是康德其他意义上的物自体?要进一步探究康德先验哲学中的物自体学说,才能对此作出回应。

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的“先验逻辑论”中指出,感性直观的对象和纯粹知性概念是心灵产生知识的两个基本来源,它们“构成了我们一切知识的要素”。其中,感性直观的对象为知识提供质料;纯概念即“范畴”是知性的先天认识形式,它具有思维能力,能自发地对感性直观的对象进行思维,产生科学知识,可以说,“思想无内容则空,直观无概念则盲”,只有在感官的对象和纯粹知性概念发生关系时才能产生科学知识[6]69-70。在此基础上,康德进一步指出,理念是人类理性的先天认识形式,它是理性调整和规范知识的工具,具有推理的功能;而且理性不同于感性和知性,它不以经验性的直观或概念为对象进行思维,而以“既无经验性起源也无感性论起源的概念”为对象,它以理念为工具,“完全先天地思维对象”[6]72-73

由此,康德认为,在现实运用时,理性抽掉了一切作为知识内容的质料,即抽掉了知识与客体的一切关系,仅仅在知识的相互关系中考察逻辑形式,但这不是基于经验对象的逻辑辩证法,而是纯思维的规则的先验辩证法,得到的仅仅是就推理形式而言的虚假幻相[6]72,252。康德还通过形式逻辑的三个推理形式确定了理性的三个理念,即直言推理确定的“灵魂”、假言推理确定的“世界”,以及选言推理确定的“上帝”,康德认为,当传统形而上学家将这三个理念分别运用到先验的灵魂说、先验的宇宙说和先验的上帝知识中时,就会陷入灵魂不朽、上帝存在和意志自由的困境[7]551-556。针对传统形而上学家对上帝存在所作的本体论证明,康德进行了批判。

康德认为,“上帝”这个理念纯然是超验的,它是形而上学家从上帝的概念上符合逻辑地推导所作出的判断,符合判断中主词与宾词的必然联系,具有“判断的逻辑必然性”,但因缺乏经验上的依据而不具有“事实的现实必然性”,以至于它只是“概念中的虚假存在”,不是“现实中的事实存在”[7]555-556。也就是说,在康德看来,上帝是存在于感官世界和人类经验范围之外的错误幻相或欺人假象[6]77,它超出了人类的经验,人类仅可以从判断或思想上对它进行逻辑推理,但不可能获得对它的科学认识,简言之,上帝是可思而不可知的超验存在物。在这一意义上,康德把上帝视为不可知的超验物自体,相对于与感官对象有直接关系的感性物自体,上帝是理念物自体,它的本体论意义先于它的认识论意义,它与经验对象无关,对经验不起作用[4]69。鉴于此,我们认为,德绍尔的TII2应该是康德批判传统形而上学家得到的理念物自体,这一点可以从德绍尔对TII2的相关论述中得到证实。

在《围绕技术展开的争论》中,德绍尔指出,关于技术问题的“解决方案”是现实技术的可能形式或结构,它如柏拉图的理念,“业已”存在于上帝的理念世界中[8]150,但它是“上帝尚未完成的创造”,需要人类的技术发明活动来“继续完成”[8]240,它的总和构成康德所忽视的先验技术王国一个关于技术可能性领域的“第四王国”[8]154;TII2是现实技术人工物的本质,它隐藏在技术理念中,成为“第四王国”中超验实在的本质存在[2]43。如此,在技术发明活动中,技术理念的现实化和TII2的物化几乎是同一的,而且,现实技术人工物的产生意味着上帝通过人类的技术发明活动,“按照自己的计划,继续完成了自己的作品”[8]240。换句话说,在德绍尔看来,TII2客观真实地存在于上帝创造的可能性领域即“第四王国”中,只是它处于潜在状态,是人类的技术发明活动将它转化为了现实存在。简言之,德绍尔的TII2是潜在的,它可知,可转化为现实,与上帝的创造活动和人类的发明活动有关,但与TII1相分离。由此,德绍尔从根本上把他的物自体观与康德和恩格斯的区别开来了。

综上,德绍尔的TII2如康德的理念物自体,具有宗教神学性质,与TII1不具有同一性。同时,德绍尔认为,在发明者构思设计“解决方案”时,技术理念会以“内心图像”的形式出现在发明者的想象中,在经得自然知识的检验后,它被人类的思维获取[8]142,在这一过程中,人类的认识形式无限地接近TII2;发明者继续以技术理念为模型,借助人工手段对自然物进行适当地加工,现实技术人工物产生之时,TII2也得以物化,在这过程中,TII2被人类的理智所把握。这样,德绍尔就超越了康德,认为尽管TII2存在于上帝创造的技术可能性领域,但在技术发明活动中,借助思维着的精神和手工操作,人类现实地参与了上帝的创造活动,真正执行了上帝的计划,因而也直接经验了上帝创造的可能性领域。原本在康德看来无法被人类经验所及的超验领域现在被人类拓展和经验了,原本在康德看来可思而不可知的理念物自体现在不仅可以被人类思维,而且可被人类的理智所把握。同时,在德绍尔看来,TII1是康德的感性物自体,它不受人类活动的影响,超出了人类的经验,不被人类的先天认识形式所表现,因而不被人类的理智所把握。由此,德绍尔物自体观中的主张在宗教神学中得到了解释,其中的悖论也得以化解。

然而,德绍尔不仅忽视了康德对传统形而上学家所作的批判,也忽视了恩格斯所描述的客观经验事实,以至于他和传统形而上学家犯了同样的错误,即不是在现实可感的具体事物中去寻找某种确定事物的本质,而是在它之外的上帝的理念世界中去寻找[4]9,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唯心主义和宗教神学的困境。为此,结合现实社会中的客观经验事实,对德绍尔的物自体观进行批判性审视,形成关于TII2的合理认识,是有必要的。

三、 对德绍尔物自体观的批判性审视

19世纪后半叶以来,即约瑟·奥特加(Jose Ortega)所称的“工程师的技术”时期,“现代工程”成为工程师用来解决现代技术发明过程的常用方法,它被称为“发明的发明”[2]62,295,大多数技术人工物已经成为现代工程建造意义上的发明之物[10]。作为科学家和工程师的德绍尔以技术人工物为对象,通过对技术发明的哲学思考来建立他的物自体观,是值得肯定的。此外,文森蒂将作为发明方法的“现代工程”界定为“由不同专业领域的工程师组成的科研团队组织设计、生产和操作一种人工事物或人工过程的系统性实践活动”,认为它有两个任务:一方面,设计能实现某一运行原理的理想的常规型构;另一方面,借助生产和操作的现实建构环节,将理想型构成功地转变为某种能达到人们预定目的的现实技术人工物[11]121。前者如德绍尔所说的获取解决方案或技术理念的构思设计环节,后者如理念现实化的人手加工环节,由此,德绍尔在阐述他的物自体观时强调的两个环节也是值得肯定的。但对于解决方案的获取及TII2与人类和TII1之间的关系,德绍尔的主张却背离了经验事实。

第一,在现代工程建造意义上的现代技术发明活动中,解决方案的获取一般也称为制作模型或设计图案,它是“工程设计”环节进行的事宜[2]300-307。在用户或客户给定功能的情况下,工程师在设计环节要解决的现实技术问题就是技术人工物的结构问题,而设计运行原理和常规型构被工程师们认为是两件理所当然要做的事[11]123。其中,运行原理的设计是工程师精确而详细地描述一个系统装置实现给定功能的运行原理,即“这个装置是怎样工作的”,这些描述通常要包含如何按照各个组件的特定功能将组件组装成系统装置并使其能够全面运行[11]122-123。常规型构的设计则是工程师用具体的图案或模型显示这个装置“看上去像什么”,这些图案或模型是关于能最好实现某一运行原理的系统装置的常规型构,它包括形状和布局[11]122-123,简言之,即要将某一运行原理与常规型构较理想地统一在同一技术人工物中。但这又是以设计时的前期和后续工作为基础的,即在设计开始时,工程师要运用意向性的概念文字对客户的功能需求进行描述,必要时,还要对整体功能进行分解和细化,继而将功能需求转换成具体性能的参数和指标,再用数学函数将它们转换成结构系统中的输入与输出关系[12];在设计的最后阶段,工程师要将分解和细化了的各个部分整合为完整结构的系统装置,并对系统装置进行综合的数据分析、实验检测,必要时,还要对其进行适当的调整,以使功能与结构较满意地联结在同一技术人工物中[11]142-143,方案才能确定。

基于上述“工程设计”的经验事实,“解决方案”并非如德绍尔所言,预先存在于上帝的理念世界中,它应该是工程师通过思维活动创造的精神产物。用康德的话来说,这思维活动是以人类思维之先天认识形式所固有的某些先验能力为前提的,技术史学家辛格认为这是完全进化的人类大脑皮层组织和结构赋予人类思维具有的独特功能[13]10,总之,是人类本质力量的表现,与人类思维的某些能力有关。在技术发明活动中,这些能力具体表现为:①工程师在对功能和结构进行描述时所需的语言能力,正如辛格所认为的,“倘若没有恰当语言或符号的使用,有效的思考、计划或发明即使不是不可能实现,也会非常困难”[13]10。②工程师在选择、分离和重组他们过去或当下的经验和科学知识、设计图案和制作模型时所需的想象力、认识能力和推理能力,辛格认为这是“发明或计划的必要条件”[13]11。③工程师在设计运行原理和常规型构时所需的洞察力和试验性的行动力[11]123。④工程师们在整合和优化设计方案时所需的沟通和协商能力[14]。可见,完全进化的人类大脑在功能上已经具备了在技术发明活动中进行构思设计技术方案的能力[13]10,“解决方案”是工程师基于自身大脑在功能上具备的某些能力精心建构出来的,不是“上帝尚未完成的创造”。

然而,“解决方案”的成功获取只是意味着,工程师按照物理世界的规律性因果关系,成功地将能最好地实现某一运行原理的系统装置以图案或模型的形式呈现出来了,但它只是人类思维构想出来的理想的虚拟型构,属于“技术虚在”[15]37。它仅仅是现实建构时参考的模板,尚不能满足用户或客户的需求,也不可能隐藏着德绍尔所说的康德式物自体。由于“所是的那个东西和所为的那个东西是同一个东西”[16]46,可以说,技术人工物的“是其所是”与技术人工物的现实建构是同一的,而且“‘何所为’和目的与达到目的的手段”也是同一的[16]32,因此,借助一定的手段进行生产和操作,即德绍尔所言的,借助人手对自然物进行加工,现实地建构技术人工物,也建构了它的物自体。

第二,在现代技术发明活动中,技术人工物的现实建构也称“建造”,是工程师以理想的虚拟型构为模板,选择可行性的材料,有效地操作器具,现实地建造具有给定功能的系统装置。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建造现代技术人工物采用的材料往往是自然界不具备的、具有特定性能的人工复合材料,如半导体材料、超导材料和人造化合物等,但这些人工复合材料是以自然物提供的质料为物质基础的[17],它们通常提供了实现某种给定功能所需的运行方式[2]290,如铜铝合金具有导电和随温度变化而变化的性能,它提供了一种自动控制加热的运行方式,可以用来制造温控器。可以说,正是材料的合理选择和恰当组合使理想的虚拟型构转变为现实成为了可能,以至于米切姆认为,材料的具体变化才是发明的本质[2]293

同时,现代技术人工物通常是一个带有复杂物理结构的系统,它的整体功能由各个零部件即组件的子功能有机组合而成[11]69,而零部件是由具有特定性能的材料制成的,材料又是以自然物提供的质料为前提加工制造而成的。因此,技术人工物的现实建构,是工程师为了实现某种给定功能,有效地操作器具,从自然物中提取质料来制作具有特定性能的人工复合材料,进而将材料加工和制造成作为系统组件的零部件,最后按照虚拟型构,将各个组件组装成完整结构的系统装置,现实技术人工物得以生成。这样,在实现给定功能之物理结构的物质层面,工程师(M1)在建造活动中有效操作器具(M2)现实建构技术人工物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自然物(M3)⇒人工复合材料(M4)⇒零部件(M5)⇒系统装置”。显然,现实技术人工物的建构活动始于对自然物的加工,在经过物(器具)、能量(建造活动)和信息(语言或符号)的人工性互构后[15]15-16,技术人工物得以现实生成,它的物自体也得以现实建构。

综上,现实技术人工物是工程师以理想的虚拟型构为模板、以TII1为基础建构的,它相对独立地存在于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它的物自体既与建构活动中的“物”有必然联系,又有它自身的独特性。同时,德绍尔物自体观的不当之处也得以明晰,一是德绍尔错误地把人类思维活动创造的虚拟型构看成是上帝创造的,并把它视做技术人工物的本质和存在的最终根据;二是混淆了人类构想中的虚在和现实中的实在;三是忽视了现实建构活动中发生的物质和能量转化。

最后,基于上述经验事实,在TII2的问题上,可以得出如下结论:其一,TII2是技术人工物“是其所是”的内在本质属性,它既“分有”了与它发生必然联系的“物”的本质属性,又有它自身独特的本质属性。其二,它是人类经由思维活动和实践活动建构的,包含了人类的目的或意向,对人类而言,它不仅可思、可知,而且可造。其三,在技术发明活动中,它与TII1是一个既对立又统一的辩证发展过程,二者具有某种程度的同一性,都能被人类的理智所把握。

参考文献
[1] 乔瑞金. 技术哲学教程[M]. 北京:科学出版社, 2006:49.(1)
[2] 卡尔·米切姆. 通过技术思考工程与哲学之间的道路[M]. 陈凡,朱春艳,译. 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 2008.(7)
[3] 恩格斯. 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M]//马克思,恩格斯.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5.(3)
[4] 韩水法. 康德物自身学说研究[M]. 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7.(4)
[5] 王飞. 德绍尔的技术王国思想[M]. 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7.(3)
[6] 康德. 纯粹理性批判[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3.(6)
[7] 张志伟. 西方哲学史[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2.(4)
[8] Dessauer F. Streit um die Technik[M]. Frankfurt: Verlag Josef Knecht, 1956.(5)
[9] 让-伊夫·戈菲. 技术哲学[M]. 董茂永,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0:73.(1)
[10] 巴萨拉. 技术发展简史[M]. 周光发,译.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2:140-141.(1)
[11] 张华夏,张志林. 技术解释研究[M]. 北京:科学出版社, 2005.(7)
[12] 潘恩荣. 工程设计哲学技术人工物的结构与功能的关系[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11:22.(1)
[13] 查尔斯·辛格. 技术史:第1卷[M]. 王前,孙希忠,译. 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 2004.(4)
[14] 路易斯·L. 布西亚瑞利. 工程哲学[M]. 安维复,译. 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 2012:28.(1)
[15] 肖峰. 哲学视域中的技术[M]. 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7.(2)
[16] 亚里士多德. 物理学[M]. 徐开来,译.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3.(1)
[17] 芒福德. 技术与文明[M]. 陈允明,译. 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2009:206-2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