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 科学与公共事务研究所, 北京 100089
2. 2.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Public Affairs, China Youth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tudies, Beijing 100089, China
互联网的不断发展,使人类社会不断进入到新的境界,使生活于互联时代的人也不断收获新的成果和新的体验。当我们称21世纪为“体验的时代”时,就包括正在到来的心联网将会给我们带来的惊喜,同时对我们的哲学研究产生新的意义、带来新的问题。
一、从脑联网到心联网“互联网+”正在将一切都纳入互联之中,其中也必然包括人脑和心灵,这个过程就是走向脑联网和心联网的过程。
脑联网(Internet of brain)又称互联脑(connected brain),也可表达为“互联网+脑科学和认知技术”,它的技术指向是使人脑接入互联网,使互联网成为人脑之间的直接联通手段。
实现脑联网的技术方式有多种,如脑-机(即人脑和电脑)互联:脑-机接口技术达到一定水平后,就可以使得人脑的想法(思维、记忆、意识等)显现在电脑屏幕上,如戴上电极帽甚至耳机就能够检测到来自大脑的信号,并将这些信号传送到电脑中;这样脑-脑互联就可以通过计算机(能和人类思维互动的电脑)这一中介来实现。其中的技术原理主要建立在人脑活动时会产生生物电磁场,将其搜集和输入到电脑中可呈现为“脑电图”一类的显示,再找出它与信息意义的关联性,就能“翻译”或读取出相应的思想内容。
这种脑-机接口既可以在人脑外部安装高度敏感的电极(如上所说的电极帽)来实现,也可以通过核磁共振技术来扫描大脑的信号,还可以通过将芯片植入大脑进行脑内信号的发射和脑外信号的接收来实现。美国科学家早在2008年就利用电脑模型和一种实时成像扫描系统,成功地对脑神经活动信号进行解码,并确定了一个人刚刚看到的图片。他们将这一成果发表在《自然》杂志电子版上。研究人员表示,这意味着用电脑重现人脑中的梦境、想象或记忆画面成为可能。再一个著名案例就是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神经学家杰克·加朗教授领导的研究小组,选择了两名同事接受试验。在第一阶段,他们每人观看了1750张图片,其中包括动物、建筑、食物、室外风景、室内景物、人造物体等,同时研究人员利用功能核磁共振成像(fMRI)扫描仪监测他们大脑视觉皮层的活动;基于获得的数据,研究人员在电脑上创建了一个数学模型来分析大脑对不同视觉特征的反应[1]。 一种被称为“脑电放大器”(EEG amplifier)的技术在实现脑联网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如英国南安普顿大学的克里斯多夫·詹姆斯(Dr.Christopher James)成功地进行了这方面的实验,他将两个受试者“连接到一个脑电放大器,第一个人当其想象移动自己的左手臂为0而右手臂为1时,就会产生和发送一系列的二进制数字。他们接入的电脑就会得到这一二进制数字流,并使一个发光二极管灯按不同的频率闪烁,一个代表0,另一个代表1。发光二极管的闪烁的模式由于太复杂而不能被第二个人记住,但它却能被对其视觉皮层所进行的电极测量所记载,其中编码的信息随后就从第二个受试者的大脑活动中提取出来,而电脑则可以破译所发射出来的是1还是0,这就呈现了真实的脑对脑的活动”[2]。
“读脑术”是实现脑联网的核心技术,它是对人脑活动进行探测和显现的装置(通常是电子设备),以此来读取心灵的状态和意识的内容,所以也称“读心术”。读脑或读心较常用的是核磁共振技术,用它可以探测人脑中的神经元细胞活动,形成或建立其可感的影像,并用计算机分析出这些影像(物质形式)与大脑所思考的内容之间的关联。这就如同美国田纳西州范德比尔特大学神经学家弗兰克·同恩博士说:“通过脑功能磁共振成像技术,我们能够读出一个人看到了什么,或正在想什么。别人大脑中的思想能够在计算机上转换成图像。”[3]而这样的技术更是在一些科幻作品中早就栩栩如生地被应用了,如电影《少数派报告》中,一个能“通灵”的人戴上电极后就能将大脑中预感到的犯罪场景转换成图像在电脑上呈现出来;电影《未来世界》中,一个正在做梦的女人可以被电视播放出她的梦境。这类构想所表明的就是读心术的可能性:借助特定的装置我们可以从他人的脑中读出并未说出的想法。
读心术从技术本质上就是脑电波读取设备。当然,这种设备中也包含特定的软件技术,可称之为“读心软件”。英国伦敦大学的科学家开发出了这样一款软件,它可以通过脑部扫描来解读人类思维活动,成功率近五成。在实验中,志愿者一边观看以日常生活为主题的电影剪辑,一边接受脑部扫描。研究人员发现,受试者的脑部活动将随电影内容的变化而变化。当他们试图重新回忆各个片段的内容时,“读心”软件便可根据大脑活动模式确定其思考对象,成功率可达 45%,大大高于预期[4]。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也将这种技术称为“思维读取”装置,认为它在未来不仅可以准确地分析人们的心理活动,还可以通过研究人类的非语言行为来分析人类的潜意识活动,这无疑是读出了更深层次的心灵内容。
读心术和互联网相结合就成为我们所说的脑联网,所以脑联网也可表达为“互联网+读心术”。关于读出的人脑活动即心灵内容如何与网络互联从而形成脑联网,也有各种不同的技术实现方式,除了前面提到的有形的网络直接与人脑相联之外,还可以通过在脑内植入电极的方式来实现互联,这已在动物实验中得到了佐证。有研究报道,2013年美国杜克大学的研究人员通过植入的方式将两只老鼠的大脑互联,两只老鼠都学会如果它们在看到灯亮后推动竖杆就会被奖励一口水喝(实验前已长时间未供水使其急需水喝)。在脑-脑互联后,其中一只只能看到灯亮,另一只只能触碰竖杆。实验发现,当那只能看到灯亮的老鼠的大脑受到光触发时,另一只看不到灯亮的老鼠有70%的比率去推动竖杆[5]。
脑联网还可以通过“动态静电仪”的方式来实现连接,其原理是:人体特别是大脑的电场跟人体周围的其他物理场没有本质的区别;这些所谓的“场”只存在于贴近人体的地方,通过仪器把“场”的强度放大,就可以远距离地传递人类的思维信息。借助该仪器,科学家可以远距离地捕捉到人类大脑思维所产生的脉冲波及其他的物理信号,对其进行分析和解读,就可以了解人类大脑思维的信息[6]。这也是大脑之间的“无线交流”:当你要与别人沟通时,只要向他的大脑发送与你的脑电场谐振的无线电波,在电波上加载你要发送的信号就可以了,他的大脑就会接收到你发送的电波,从而知道你要讲的是什么,其中也包括看到你想发送的脑中的图像。一些科幻作品(如《三体》)所描述的对外星人不通过语言而是直接通过脑波来交流,也反映了这一基本原理。
这种由互联网+读心术形成的脑联网,在谷歌著名的发明家和预言家库兹韦尔那里还有更大胆的展望,那就是将大脑皮层与云计算技术连接起来,打造出功能更强大的人类脑。他认为到2030年左右,我们将可以利用纳米机器人通过毛细血管以无害的方式进入大脑,并将我们的大脑皮层与云端联系起来,合成一个新皮层,这样我们就有一个额外的大脑皮层了。云端可以直接发送信号至你的大脑皮层。这样一来,即使我们相隔数百英里,仍旧可以通过技术让我们好像同处一室,能够彼此接触和直接交流[7]。
总之,通过足够精密的仪器我们完全可以越来越准确地探知人脑的神经活动,再将其与其他人脑互联起来,就形成了新型的脑联网。这种脑对脑的互联或脑-网融通所反映的本质或真正指向则是心-网融通的“心联网”,以至于脑联网与心联网可以说是一定意义上同义语,或者说脑联网的实质就是心联网。脑联网强调的是作为“物质存在”的人脑的互联,但人脑互联的目的显然是“心灵互联”;脑对脑交互的真谛是心与心沟通。从这种内在一致性上看,脑联网无非是心联网的硬件描述,当然它也是心联网的物理基础,没有脑联网就没有心联网。如果将物联网也纳入我们的考察范围,那么从人-机交互到脑波交互,再到心灵交互,使得物联网基础上的万物互联进一步扩展到心联网基础上的“心心相通”,反映了互联网不断发展到更高的水平,也表明了心联网是互联网发展的必然产物。
二、心联网的哲学意义心联网的构想和实践有着多方面的哲学意义。从系统和复杂性哲学来看,联通起来的大脑形成一个新的系统,大脑和互联网这两个复杂巨系统整合为一体后再度结为一个新的系统,达到一种新的系统复杂性,由此涌现出新的更高水平的智能,诸如形成新型的“群体智慧”,产生出“协同智能”(collaborative intelligence)等等。研究表明,多个大脑互联后可以形成一个可以同步工作的新的“有机电脑”,能够完成单个人脑不能完成的更复杂任务。杜克大学尼卡雷斯(Miguel Nicolelis)发表在Scientific Reports上的动物实验研究报告指出,当多只老鼠的大脑相连形成“脑联网”时,它们完成计算任务的能力要比任何一只老鼠独立完成要好得多。例如,在一次测试中,不同的老鼠大脑提供了不同的气压和温度信息,然后由多只鼠脑联网后所计算的下雨概率的准确率更高。“一旦我们发现可以让它们行为互相相关,我们就建立了一种新型电脑可以处理任何硅芯片计算机可以处理的任务。”尼卡雷斯表示他的团队正在努力实现无创的人脑联网的设想,通过人脑联网人们大脑中的知识、经验、思想和智慧直接碰撞、“重组”,产生出新的见解和观点,这无疑将会“创造一个由单独大脑组成的超脑”[8]。一旦接入这样的心联网,就相当于将新的知识和技巧嵌入我们的大脑,也相当于人脑与机器相结合,我们的大脑将可以和电脑运转得一样快,由此将形成创造性更强、分享性更广的新智能[9]Ⅲ,这就大大增强了人的认知功能。
人脑联网的规模还是可以不断扩大的,最后可以达到将全球的人脑都实现互联的程度,这就是“全球脑”的概念。在脑组织结构中,当神经元的数量达到了临界值,再以特定形式加以组织后,意识、智慧就随之产生,而全球脑则以类似的原则产生出更高层次的智能。拉兹洛在《全球脑的量子跃迁》中作出了一个惊人的推论:人脑不过是1×1010个神经元,地球上56亿人(现在已超过70亿)就是0.56×1020个神经元,如果他们通过互联网连接起来,会不会形成一个新的大脑呢?可以预言的是,在“全球脑”中将实现全球的人脑和人脑之间、人脑和电脑之间的互联,形成人类与机器的最大互联系统,我们的脑与其他人的脑就可以进行“‘适应性共振’,这样我们就可同不同的人们及自然发生微妙但是有效的联系。我们甚至可以与最近死亡的人进行交流”[10]。 这个大脑所具有的智能和创造力将达到何等水平呢?这似乎超出了我们单个大脑所能进行的想象和预言。
由此也就引申到心联网对于人学(人的哲学)的意义:心联网如果代表着人脑进化的新方向,其实也是人的未来发展趋向,它意味着一种人-网结合的新进化,或人与技术融合的新发展。在这种新发展的未来,人脑与电脑、神经与互联网、自我的心灵和植入的心灵从而人与技术或人与非人的界限将变得不再非此即彼,因为“植入一条人工神经的人还是人吗?如果一个人的大脑中植入了10个纳米机器人呢?5亿个怎么样呢?是不是我们应该这样来界定:以在人脑中有6.5亿个纳米机器人为界限,少于这个数目,你还是人,超过了这个数目,你就属于后人类了?”[9]226这也类似于“赛博人”(Cyborg)所蕴含的人学问题:在赛博人中机械或电子装置成为人的一部分,人的身体或生理过程得到了技术性延展,人体由此成为半生物性半技术性的结合体;而心联网中则是人的心灵得到了技术性延展,使得人-技混合体的概念此时不仅意指人的身体,而且也涵盖了人的心灵。当赛博人被认为将会改变人性时,心联网是否意味着将会改变“心性”?两者的结合是否意味着关于“人是什么”等关涉人的本质之类的哲学问题增加了更新的内涵和丰富性?
当然,心联网最具哲学意义的方面,还在于它对认识论和心灵哲学等研究的新推进。
拿心灵哲学来说,我们知道关于心灵的理解尤其是理解“他心”的问题是心灵哲学的重要问题。日常生活中对他心的“读取”从而形成的善解人意、心领神会、心心相印、心灵相通甚至心灵感应等,都是凭借人的“自然能力”而非技术手段所达到的高水平的“心灵互联互通”。然而这样的水平和境地十分有限,需要取决于语境和个人的认知经验与能力,甚至包含了高超的艺术性和偶然性,往往不具有普遍性和可复制性。而心联网则使“心灵相通”成为易事,因为它使心灵读取或读心(mindreading)变得可以技术化实现,只要借助特定的技术装置,我们就可以在别人不“告知”我的情况下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能将我的想法在并不言说出来的情况下传递到他人的脑中,从而交互地实现人心之间的直接沟通,“心灵相通”由此从日常中的神秘和偶发现象变为可以常规或普遍实现的现象,因为此时无需凭借直觉去领悟他人内心的奥妙,而是只要连接上特定的装置就能做到。换句话说,接入心联网而通过它来直接读心,使人可以基于技术手段而非先前的“领悟艺术”就能实现“心心相印”、“心领神会”、直达他人内心世界,也让他人直达自己的内心世界,使得“心灵透视”成为可能。这样,客观而准确地“理解他心”就不再可望而不可即。由此,基于传统理论(如民众心理学、类比理论、行为主义等)对理解他心的解释因其弱点而不能令人信服,在心联网出现后则使其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来加以验证,从而将理论解释问题变成为实践实现问题,使心灵哲学的“理解他心”难题得以实际解决。例如,当我们借助心联网能有效地读脑时,与行为主义的“读脸”或“读行为”就有了质上的进步,因为脑的活动尽管与外部行为一样都是心灵活动的“物理呈现”,但前者的复杂性远超后者,使得我们不仅可以读出心灵的状态(如生气),还可以读出心灵的内容(如为什么生气)。进一步来看,人的心灵此时甚至成为我们可以直接面对的客体,主观性由此也走向客观化,“主客二分”由此得到一定程度的消解,心灵哲学的视野获得新的拓展。
对心灵哲学中“他心难题”的解决,也意味着对技术哲学“意会知识难题”的突破。如果将技术知识论视为技术哲学的当代重点,那么技术知识中的“意会知识”(或技能性知识)如何表达、传递和习得一直是技术哲学的“难题”。意会知识也称难言知识,通常是操作性的技艺和经验,无法用“明言”表达出来,只能是“手把手”像师傅带徒弟般地传授。心联网由于使得人和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可以超越外在的语言而直接实现,所以难言的操作技艺层面的知识无疑也可以通过心联网来直接传递,甚至这方面的知识还可以“靠下载来学习”,或者说通过计算机与人的思想之间的接口技术的进步来克服语言表达上的藩篱[5],由此来实现知识和技艺的直接习得与获取,难言知识由此可以有效传递和传承,技术哲学的难题便“迎刃而解”,或至少是开辟了解决这一难题的新通道。
心联网的上述功能还可以扩展为对哲学认识论的更多意义。例如,当心联网为我们消除了不可言说、词不达意、表达障碍、不可翻译等认知困难或认识论难题后,同时也可以为我们提供经验的另一种来源,拓展人的体验形成从而认识发生的另一个途径,这就是通过技术的手段植入或输入相关的信息而生成相关的经验。这一新的认识方式对于认识主体体验别人的珍贵的经验、获取那些“难以言表”的体验成为可能,人类由此进入到“体验的新时代”,尤其是当大脑皮层与云端直接互联后,无论是思维能力还是体验的范围都会产生新的飞跃。这就是库兹韦尔所预言的:我们经过200万年进化出来的额叶皮层经过与云端互联后形成新的大脑皮层,它将为人类“创造出比今天所熟悉的、更深刻的沟通方式,更加有趣的笑话及更有韵律的音乐。我们会变得更有趣、更感性及更加善于表达爱意。我们的大脑与云连接,使我们的抽象思维更加丰富具有多层次。到了2020年,基于视网膜的虚拟现实设备可以把图像直接输送到视网膜,再加上其他传感设备刺激你的触觉,就可以让我们虽然处于不同的地理位置,但是感觉上我们一起在泰姬陵或者是走在地中海海滩上,迎面感受潮湿温暖的空气”[7]。当然,更加“珍稀”和“昂贵”的体验,如遨游太空的新奇、攀登珠峰的历险,此时都可以“下载”到我的体验世界中,如同我曾经亲历过这些难忘的征程。
心联网的认识论意义还可以延展到知行关系中,这就是技术化实现的“知行合一”,使得我们对认识与实践的相互过渡形成新的理解。例如,心联网中的脑-机接口“如果再和信息应用技术相连接,则可驱动具有‘行动’功能的机器进行诸如控制物体或制造物品的运动,从而行使那些需要人的肢体才能完成的‘动作’,这就扩展为了‘知行接口’,……意味着不同哲学属性的‘知’和‘行’可以被技术性地融合起来,从而在人工创造的连接装置中实现某种意义上的‘心想事成’或‘知行合一’”[11]。 从认识论层面上,心联网使人可以直达他人的心灵,也让他人直达我的心灵,在网络能“读懂”彼此心灵的基础上,实现人和人之间的记忆共享、体验共享甚至自我认同的共享,这在哲学上就意味着“交互主体”在“交互心灵”这一最内在的层面上得以展现,或者说“主体间性”进一步落实为“心灵间性”,并且两者都得到增强。而当心联网延展至对物联网从而对物质世界的把握和管理时,也意味着“主客体间性”达到了一种全新的水平,此时我们对一些基本的哲学范畴和哲学关系都需要加以重新的理解。
心联网的心灵沟通或人依托技术的读心能力达到全新的水平后,还能产生出新的社会意义,从而对社会哲学关于人的社会关系和社会治理的研究产生新的启示。例如当人人都置身于“心心相印”的心联网中时,人的一切想法犹如都置于“阳光之下”,使得“人心敞亮”,人和人之间只能“坦诚相待”;原先那些深不可测、难以琢磨的“心思”走向公开化,人的心灵不再被(词不达意或有意欺骗的)语言所“遮蔽”,“谎言”也不再有“藏身之地”,“口是心非”随之走向终结……。总之,心灵与心灵之间因为直接(面对)而变得纯粹和真诚。另外,人的脑中一旦有“错误的想法”也可以被及时发现和纠正,尤其是一旦有“犯罪的意念”时更可以被及时发现和制止,这就是前面所提到的美国科幻电影《少数派报告》中所展示的场景:执法部门会在你想犯罪但还没行动前,就先把你关入大牢,人类从此可以生活在十分“安全”的消灭了犯罪的社会环境中。更深入地看,这或许还将终结我们几千来对于“人性善”与“人性恶”的纠结和争论,因为人只有从里到外地“善待他人”才能在所处的社会中立足,而“不可告人”的作恶意念和行为将变得无可遁形和无地自容。这样,心联网所实现的对人心之间的这种贯通无疑也可以成为对人在精神境界上的新要求和德性品行上的再洗礼,或许“人性”将会因此改变:不会再有“人性恶”。心联网在这里具有了改变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并促使人性向善的哲学功能,社会与人性由此翻开新的篇章。这也可以视为心联网对于社会与人的发展前景所具有的哲学意义。
三、心联网的哲学问题上述介绍和展望主要聚焦于心联网在功能和效用上的积极意义,在看到这一方面的同时,还不能不关注其未尽的疑惑与潜在的“风险”,这都属于心联网给我们带来的新的哲学问题。
例如,心联网虽然推进了我们对他心的认识和理解,但依靠它是否真正地完全地解决了他心问题?技术性的读心是否意味着我们真的“看到”了他心?借助心联网我们是否能真正地进入他心或使他心确实变得可以直接感知或成为可直接观察的对象?读心术使我们看到的是他心之物理状态或外在表现,还是使我们真的体验即“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心灵”?这些问题的焦点就是,我们借助心联网之类的技术直接看到的是“他心”还是“他心”的载体(无论这种载体是神经的活动还是对这种活动的仪器显现)?当我们通过脑电波或扫描脑中的电磁活动来读心时,其工作原理就类似于目前的测谎仪,它测量的不是思想,而是思想所引发的诸如血压、呼吸等生理反应,由此来推测受试者有没有说谎,因此还未能真正地阅读到他人的思想。目前的读心技术通常也是只能捕获到α和β脑电波,所以当读心术根据测得的脑电波的波形来“翻译”其中的思想内容时,似乎也并不是直接“看到了”人的思想,或者说并不是在直接读取人的心灵,而是根据脑电波和语词之间的对应关系来断定所“想”的内容。此外,心灵本身是没有广延的,我们所“看到”的无论是脑电波还是其他载体都是有广延的,所以凡是我们能“看到”的都不是真正的心灵或意识,在这种意义上,对他心的技术性理解仍然存在一个解释鸿沟问题。
随着技术的发展,即使读心术真的可以通过直接沟通的方式读取他人的心灵时,也会产生新的问题:此时我们“读”到的是“原本”的他心还是混杂了“我心”的“他心”,从而是否为真正的他心?因为他心进入我的脑中被理解时也就纳入了“我心”的解释框架,难免不会渗透“我心”的影响和改变,于是真正的如实的他心能被另一个“我”所认识吗?当然可以换个思路来看待这个问题:我们果真需要对他心的“原本”状态要求那么严格吗?因为“我心”的原本状态也是变动的,“自我同一”也不是绝对的。这样,也可以认为对他心的“近似的理解”是可以达到的,或者说对任何“他心”的认识都将是在与“我心”的纠缠中实现的,正如主体对任何客体的认识都是在主客体纠缠中实现的一样。这无疑也引入了现象学的视角。
目前,基于社会认知的心灵读取理论和基于现象学的直接感知理论,都在致力于“直接感知他人心灵”的研究,它们认为心灵是通过身体活动或行为显现出来的,或者说心灵就蕴含在身体的活动和表达之中,而身体活动是可以直接观察的,它并不隐藏在身体和行为背后,所以心灵不需要某种媒介也是可以直接感知的。现象学的直接感知理论尤其主张一个人的心灵和他的行为是共现的,因此可以像感知他人的行为一样感知他人的心灵[12]。这显然是与心联网不同的理解他心的方式,那么这些基于“人文方式”或“朴素通道”的心灵读取,与通过心联网的技术方式来读取心灵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两者之间是否可以互补?例如当现象学的直接感知理论用“共现”“交互主体性”“结对”“同感”等作为直接感知他人心灵的解释机制时,这对于心联网所追求的心灵读取和沟通是否具有哲学上的启发性?这无疑也是需要我们探讨的哲学问题。
心联网同样也引发我们对若干人学问题的思考,其中之一就是人的自我认同问题。自我通过心联网体验他心及移植他人的体验时,也在对自我的心灵进行着新的建构;或者说,当一个人的心灵随时与他人的心灵互联互通时,其认知状态显然无时无刻不在受到其他心灵的影响,“他心”甚至成为“我心”的一部分,心联网也成为“我心”的延展,“我的心灵”成为面对心联网的开发系统并不断被其延异,以至于“我心”与“他心”不再有明确的边界,“我之为我”的独特性有可能难以维持,于是面对不断被其他心灵改变和重塑的“我”还是原来的“我”吗?或者说还有相对稳定的“我”存在吗?此时是否意味着心灵的自身同一性或身份特征将趋于更加淡化或弱化?“我”的认识论意义和人本意义还存在吗?
与人学问题紧密相关的是伦理问题。当心联网中人心与人心之间都成为可以直接感知的对象时,人的隐私和不愿公开的“秘密”也随之公开化和“透明”化,如果人还需要保留这些内心世界的隐私,那么他还愿意接入心联网吗?可以设想:一个人如果选择不接入,则心联网可以带来的好处他就不能得到,他或许就成为新技术时代的落伍者;而如果选择接入,就意味着他的一切隐私只能“公之于网”,而且到了心联网的“高级阶段”,它还可能伸向人的潜意识世界,此时就更是形同将自己的“裸心灵”彻彻底底地展现在心联网上。当然,我们或许也可以采取“选择性接入”,即需要时接入,不需要时不接入;或只将那些可以公开的思想内容接入,而隐私部分则不接入,例如只将心灵中的知识部分互联而不将价值观部分互联。问题是这些“心灵”现象能分割清楚吗?它们之间难道不是互相牵连的吗?而且当人都无法识别或区分心灵中的不同部分时,作为技术的心联网又如何识别心灵的不同层次?它在很大的可能性上会将我们的显意识和潜意识统统“晒”到网上,大脑中无论浅层还是深层的秘密均一览无余。因此还有这样的担心,当心联网功能强大后,高度灵敏的扫描装置在遥远之外就可以把任何人的大脑意识活动采集过来并显示出来,使其随时随地都处于无遮无挡被随意扫描的境地。此外,未来的人还可能一出生就被植入身份芯片,与既有的心联网相连接,这样的芯片功能强大,与脑神经系统相容,既可以用于追踪,也可以用于“沟通”(包括植入思想),这就是“生而入网”,心联网由此成为可以左右我们思想甚至情感的强大手段,一旦被政治性地利用,就会成为如同法兰克福学派所批判的被统治者用于对民众洗脑的工具。这样,作为技术的心联网就真正成为了海德格尔所说的“座架”,它比物联网对我们的宰制更甚,因为它嵌入到我们的头脑中和心灵中,我们的身体和心灵一起变为更加彻底的“持存物”,这样的结局无疑是具有道德意识和主体意识的人所不愿意看到的。当然,我们或许也可以改变对“隐私”“异化”等等现象的看法,借助心联网来进行一场伦理观和人本观的新进化,由此带来的是人文理念与心联网的技术功能之间的更为复杂的博弈,是未来的“心联网哲学”(互联网哲学和物联网哲学的“升级换代”)需要面对的严峻问题。
在可供我们有选择地接入心联网的“方案”中,还有一种就是“单向接入”:我接入你的心灵,而你不能接入我的心灵,即我可以选择互联你的大脑,而你不能选择互联我的大脑,其结果是我知你心而你不知我心,这就是区分为“主客体”的不对等接入,形成的是心联网中的互联鸿沟或新的不平等现象,所导向的将是一种政治哲学问题。如果人人都想做接入的主体而非客体,那么谁来充当这样的主体?显然是强势集团和相关的利益群体。这样,互联网就成为由强者决定的接入游戏,其平等和共享的初衷就走向了反面。在未来的心联网世界中这种“丛林法则”如果仍然大行其道,所带来的不平等问题乃至国际冲突恐怕就会更为严重。
可以说,心灵的互联迟早可以技术实现,因此心联网中的各种哲学问题,尤其是它的政治哲学和伦理问题等,需要我们具有前瞻性地加以关注,也需要我们用人类共识性的人性要求和人文准则来指导和谋划其发展,唯此心联网的未来才可能有一种符合人类整体利益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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