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东北大学 艺术学院, 辽宁 沈阳 110819
2. College of Arts, Northeastern University, Shenyang 110819, China
回溯整个设计史研究, 分期一直是十分重要的问题。一般而言, 设计史的分期主要基于历史、美学、设计、人物等向度。明兰在《设计史》中从历史向度将设计史分为原始时期、奴隶时期、封建时期、近现代时期几个阶段[1]; 王淑芹在《平面设计史——美学研究的视角》中, 基于美学向度将设计史分为审美意识萌芽、人文主义美学、机器美学、现代美学发展等阶段[2]; 王受之在《世界现代设计史》中依据设计向度将设计史分为新艺术设计、装饰艺术设计、现代主义设计、后现代主义设计等阶段[3]; 尼古拉斯·佩夫斯纳在《现代设计的先驱者——从威廉莫里斯到格罗皮乌斯》中从人物向度将设计史分为威廉·莫里斯的工艺美术运动、霍尔曼·穆特休斯的德意志制造联盟、路易斯·沙利文的芝加哥学派、瓦尔特·格罗皮乌斯的包豪斯等阶段[4]1-6。这些分期方法对描述设计发展的阶段性特征有一定意义, 也有明显不足。设计是技术具象化呈现的人工物, 上述分期都忽视了与设计关系紧密的技术向度。
一、技术对设计的嵌入是技术向度设计史分期的依据 1. 技术对设计的嵌入技术是人类在有目的的实践活动中根据自然规律或科学原理所创造和改进人工自然系统的各种手段和方法的总和[5]。设计是通过主观对客观的适应创造人为事物的科学[6]。设计既是动词, 指从构思到制造的行为, 也是名词, 指从目的到结果的实存。嵌入是一事物内生于他事物的客观现象或过程[7]。不同类型主体作为一个实体嵌入到其他类型的主体之中, 由此形成一种新的存在。嵌入理论由英国哲学家卡尔·波兰尼提出, 与古典经济学家认为经济仅自发调节, 不从属于社会的观点相反, 他指出经济行为嵌入在社会结构之中, 受社会因素牵引[8]。嵌入理论现已在多学科中应用。技术对设计的嵌入是技术以不同方式与程度根植于设计整体之内以达成某种目标所产生行为与效应的关系型塑及该关系下二者的状态与互动。技术是设计的前提条件与核心要素, 是设计本质的嵌入者; 设计是技术的综合集成与实施载体, 是技术外化的被嵌入者。
技术对设计的嵌入包括三种形式。首先是关系嵌入, 技术为设计提供工具与手段, 是设计功能描述与结构描述的转译; 设计是技术转变为真实事物的周密预见与媒介替代物[9], 是开放性的技术认知与实践系统。其次是结构嵌入, 技术与设计之间的组织构成与当代美国技术哲学家米切姆提出的技术框架相对应[10]。设计的构思是作为知识的技术和作为意志的技术, 设计的实施是作为活动的技术, 设计的物化结果是作为对象的技术[11]。设计为技术的综合型总括[12]。再次是过程嵌入, 技术嵌入设计体现在由想象存在或信息存在(构想、方案等环节)到现实存在或物理存在(器物、产品等载体)的全过程[13]。正如美国设计史家肯尼斯·弗兰普顿所说:“技术是设计的起点, 在许多方面看也是终点。”[14]
2. 技术对设计的嵌入引发设计演化以发明革新为内容的技术为“体”, 以造物活动为指向的设计为“用”, 技术嵌入设计促使“体”“用”统一的“技术—设计”共同体形成。每一项具体设计都是某种技术规则或程序的沉淀和固化。技术是设计发展演变的动因与迈向未来的凭借[15], 技术对设计的嵌入是设计演化最直接的作用力[16]。遵循从物质因素(材料、能源)到机制因素(工具、工艺)再到控制因素(原则、方法)的演化序列。1925年的瓦西里椅, 使用白钢(物质因素)、金属管造型技术(机制因素)、组合式设计方法(控制因素)打造, 是世界上第一把钢管皮革椅。1960年的潘顿椅, 应用塑料(物质因素)、一次成型技术(机制因素)、一体化设计方法(控制因素), 压制出整体S型、时尚前卫、经济方便的产品。同样是座椅, 因技术嵌入引发设计演化造成不同面相。著名建筑历史学家彼得·柯林斯指出, 19世纪中期, 尽管有设计史学家弗格森等人的大声疾呼、发明家皮克特等人的天才设想以及许多建筑师的大胆探索, 设计发展仍然效果甚微。直到19世纪末, 钢筋混凝土框架成为结构体系后, 才出现了真正的新建筑[17]。实际上, 在新技术发明之前, 真正新的、普遍的设计是不可能站稳的[4]98。如果不考虑技术嵌入, 就不可能对设计的发展演化充分理解。
二、技术向度设计史的阶段划分技术向度设计史是以技术为主线对设计发展动因的揭示、历史逻辑的诠释和演化规律的总结。按照技术嵌入设计程度不同, 分期为如下几个阶段:生存技术设计阶段、经验技术设计阶段、科学技术设计阶段、有机技术设计阶段。
1. 技术对设计浅度嵌入的生存技术设计阶段技术与设计的原初阶段, 既没有纯粹的技术, 也没有纯粹的设计, 两者处于浑沌一体的状态。经过漫长发展, 技术与设计及其生成发展逐渐分属两大不同范畴。但技术仍尚无固定型制, 保持了“物之为物的完整性”, 而设计是技术顺应的“带出”, 具有较强的随意性和无意识。技术对设计嵌入水平低、程度小、方式局限, 二者形成嵌入式浅尝关系, 产生简单的资源共享与能力互补的综效利益。
生存技术设计阶段, 是人类自身生存本能遵循自然规律偶然性与非自觉使自然物转化为人工物的设计阶段。设计是不断试错的重复性实践活动, 具有纯粹有机的造物属性, 也可称为自然技术设计阶段, 产生技能性设计。该阶段设计原理简单、表达简单, 存在于原始社会。设计分为两种:一是“精神生存”层面, 神职人员用猛犸、象骨等石构或骨质材料为原始信仰活动所做的构筑物及系列用具的设计; 二是“物质生存”层面, 人类所做关于衣食住行的设计。依靠天然材料与人力能源, 无工具或使用天然工具, 产生功能趋同、造型迥异的设计。
生存技术设计阶段极其漫长, 基本占据整个设计发展90%的历程。设计包括小到石器陶器, 大到居所。石器工具是人类最早的设计。陶器是人类最早通过化学变化将自然物改变为人工物的设计。我国最早的两种居住设计是巢居和穴居, 南方因潮湿多雨产生“构巢而居”, 先民将巨大的树冠进行结扎构成空间, 实现避雨、挡风、遮阳的功能, 逐渐发展为干阑式建筑; 北方因寒冷干燥产生“筑穴而居”, 原始技术是像动物那样“打洞”, 继而以手或手握石块、木棍对穴壁拍打, 形成夯土技术, 逐渐发展为高台建筑[18]。南巢北穴, 南北异同, 是生存技术设计阶段的直观表现。当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得到满足后, 设计开始观照情感需求, 不自觉地注重美观。这种功能性和装饰性在设计中的此消彼长、相互博弈, 一直伴随着设计演化的全过程。
2. 技术对设计深度嵌入的经验技术设计阶段经验技术设计阶段的主导技术或主导技术群为人化技术或主体技术。经验技术是基于物质实践的工艺经验与审美感受的判断经验。以“能工巧匠”表达最为贴切, 能是能耐、才干, 工是曲尺, 引申为应用工具的人, 巧是精巧的构思与技艺, 匠是专业领域有造诣的人。主体、工具、工艺的切身一体化机制与知觉、操作、反馈的惯性自动化控制结合, 主观能动地协调技术波动的输入因素与设计分散的输出因素之间的内部对接。经验技术设计阶段的技术具有单生性与后生性, 与设计处于一一对应的密切情境。技术对设计多种组成和多个环节产生高质量、超强度、长久性的嵌入。设计对技术产生嵌入式吸纳(embedded absorption)[8]。其二维结构是:嵌入一端, 在既有设计结构与体系中, 技术内向指引设计外在形式与功能, 并受设计约束与限制; 吸纳一端, 将技术各项因素的输入转换为设计有效行为的输出, 使整体系统完善。其二维实现手段是:以材料与能源技术为吸纳的内向支点, 盘活存量; 以工艺与技巧为吸纳的外围步骤, 激活增量, 具有累积性和路径依赖性。
经验技术设计阶段是以设计主体的人与设计客体的自然界相互作用过程中归纳总结与累积传承的常识与手艺产生设计的阶段, 是人自主意识和能动性的现实体现, 也可称为自发技术设计阶段, 产生技艺性设计。设计与自然的关系是有限技术约束的改造与被改造。该阶段设计原理简单, 表达复杂, 主要存在于古代社会, 以人为设计的传播媒介, 具有劳动密集型的特征; 以加工后的自然材料(如木材、石材、砖瓦等)为设计材料, 以风力、水力、火力等为能源, 依靠手工工具和简单机械工具, 设计具有特定外形与用途以及鲜明的地域与文化特色, 为世界留下众多瑰宝, 如埃及的胡夫金字塔、希腊的帕特农神庙、中国的万里长城等。
经验技术设计阶段价值结构单纯, 过程结构精细, 知识结构尚未形成, 以隐性知识的形式积淀于设计者身上, 具有排他性和非共享性, 难以提取与分享, 甚至特意发明隐晦记录符号避免设计秘诀为外界所知。设计者是掌握设计技能的人, 在设计中处于最重要的地位并不可替代。以手工业和工场手工业为载体, 通过父子、师徒传承方式实现设计。如清初工匠出身的雷发达及其子孙七代, 先后主持了北京圆明园、颐和园、中南海等宫殿园林、王府私宅的建筑景观规划设计, 被称为样式雷。
经验技术设计阶段重视装饰, 极尽雕琢, 展现了设计者自身精湛的手工工艺水平和长期实践中培养出的文化品位, 增加了设计价值, 投合了购买者心理, 助长了以设计的装饰进行攀比从而越来越不重视设计使用功能的风气。如清代陶瓷制品的繁复纹饰, 法国洛可可时期室内的矫饰等。
设计不是规范行为, 不存在普遍化设计。设计始终以类比与外推形成的宏观经验为指导, 没有上升为系统的科学理论。如15世纪意大利拱券净跨为柱式宽度的5倍, 券高是柱式宽度的3倍。这些设计法则符合力学原理, 但却不是经过具体分析计算所得, 而是由于大量经验积累形成的传统模式。技术固定、不断重复、少于交流, 材料和工法在很长时间内趋于稳定, 造成演化模式单一, 经验技术设计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和孤立的地点缓慢发展。
3. 技术对设计过度嵌入的科学技术设计阶段科学技术设计阶段的技术开始物化与客体化, 具有科学性与客观性。技术产生的数量与速度激增并跨领域有计划、有目的地实现设计, 具有多生性与前生性。设计紧随技术, 亦步亦趋, 以“技术创造—设计革命”的模式迅速大量地填充技术开拓的新领域。技术对设计从原料获取、构建实施、流通消费到回收利用全方位过度嵌入, 技术限定与支配设计的通例型构和运行规则, 对设计产生嵌入式控制(embedded control)[8]。技术的无限力量与超强能动性产生的促逼性导致设计的主体性与精神本性被遮蔽, 自愿追随技术设定的方向发展而遗忘本真的存在价值, 以至于当人们看到一项好的设计时, 不再关注“设计”的巧妙, 而是惊呼这项“技术”的高超。
科学技术设计阶段, 以科学技术的理论与规则为指导, 以其解释性特点与强大预设性为基础, 由机器、机械技能和技术知识为手段进行设计, 受外界环境影响较小, 也可称为自由技术设计阶段, 产生科技性设计。设计与自然的关系是狂飙技术激发的征服与被征服。该阶段设计原理复杂, 表达简单, 以知识为设计的传播媒介。由科学家、工程师、专业技术人员等多重主体混合参与, 设计者较少参与到物质实践中。直观、经验、非理性的经验技术设计阶段结束, 客观、实证、理性的科学技术设计阶段代之而起。介入数理逻辑演算, 设计是精确的求解过程, 几何性和规则性成为最为普遍的设计形式, 丧失了手工设计精湛的技艺与人性的美感, 提倡工业化、标准化, 强调新材料、新工艺。1951年建成的伦敦“水晶宫”展览馆, 应用玻璃加钢结构与预制构件现场组装技术实现, 是该阶段的典型代表。
科学技术设计阶段重功能、轻装饰。整个过程理智化、知识化、普遍化的“技术”份额增强; 情境化、机遇化、个体化的“设计”比例渐小。出现路易斯·沙利文“形式追随功能”, 阿道夫·路斯“装饰即是罪恶”等标志性设计口号。生存技术设计阶段与科学技术设计阶段同样崇尚功能, 但两者却有着不同技术背景:前者是技术水平、技术嵌入设计程度双低, 导致使用功能成为最主要的设计目的; 后者是双高, 技术张力规约了设计发展方向并崇尚技术美学, 导致设计装饰性的欠缺。
科学技术设计阶段超越了所在环境和地域的限制, 使得任何一处设计都真正具有世界性。科学技术理论的统一指导与设计信息的便捷传播, 使得同样的设计可以毫不费力地在异地实现, 或者从中抽取某些构成元素进行重新排列组成所谓新的设计。这也是为什么经验技术设计阶段各种流派此起彼伏, 呈现多元态势, 而科学技术设计阶段, 却出现一元态势, 即由统一的材料、结构与功能形成的现代主义或国际风格。
科学技术设计阶段热衷于技术乐观主义, 发展至极产生“炫技”的高技派设计。典型代表是理查德·罗杰斯设计的美国蓬皮杜艺术中心。钢制结构与水电风暖各式管道赤裸展现于设计表皮, 彻底将技术摆在逾越于设计之上的至高地位。
20世纪70年代, 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 设计也开始信息化。利用计算机三维测量, BIM软件建模, VR虚拟现实功能仿真, 设计成为数据采集、方案建立、交互体验三位一体的优化集成系统。设计中人的参与比重更加减小, 变为由人设定程序控制技术运行自组织系统进行设计。设计周期缩短, 设计效率与精度再度提高, 设计进入用完即扔的高消费主义时代。
科学技术设计阶段技术对设计的过度嵌入使得技术超越其工具理性凌驾于设计之上, 引发一系列副作用。原本为了生活而设计, 却离生活本质越来越远。设计千篇一律, 充斥着非自然的材料和机械加工的痕迹, 给人类和自然带来严重问题。在技术过度嵌入的促逼下, 设计被遮蔽甚至产生异化。
4. 技术对设计适度嵌入的有机技术设计阶段技术自身发展出现相应时弊, 其目的性过程在客观上出现悖论现象。技术突破设计的物质精神目标达成与需求的代偿关系, 其机制因素不受控制因素支配被逆转从而驾驭设计。技术对设计嵌入程度过深, 技术自反性地威胁和瓦解现有设计秩序, 使设计变成了必须依靠技术为其规定标准的功能实施物, 设计的自主性与逻辑效应不断递减, 设计产生行为限制与运行固化等困境。技术在奴役设计[19], 设计即将被技术吞噬, 造成人类对设计本质需求的一种绝对的转移与完全的健忘[20]。室内设计是运用技术手段和美学原理创造满足人们物质和精神双重需要的环境[21], 却成为种类繁杂装饰材料的堆砌; 高层建筑实现了高额土地利用率, 产生前所未有的景观视野, 却丧失了建筑、街道、植物最亲人的比例关系。技术过度嵌入引发设计回归的需求, 人类开始控制技术对设计的嵌入程度, 达成适度嵌入, 进入有机技术设计阶段。
生存技术设计阶段, 天然材料、人力与简单工具全为有机, 是最初级的有机设计; 经验技术设计阶段, 人的直觉与经验性技术为有机, 机械工具为非有机, 是有机占主导, 有机与非有机结合的设计; 科学技术设计阶段, 基础设计元素为有机, 人工材料、新能源、控制机器与科技知识为非有机, 是非有机占主导、有机与非有机结合的设计; 有机技术设计阶段, 有机设计带动有机技术, 共同实现高级的有机设计。设计演化规律是低级有机—有机占主导—非有机占主导—高级有机的整体螺旋上升式逻辑循环。
有机技术设计阶段强调设计的自觉生命性和智能发展性, 也称自觉技术设计阶段, 产生特技性设计。技术与设计合作共生, 形成嵌入式共融[22]。单一嵌入性结构里面, 都不能很好地解决嵌入式浅尝、嵌入式吸纳、嵌入式控制的问题。嵌入式浅尝分散于技术与设计相对的独立性; 嵌入式吸纳偏重于经验技巧的整合, 忽视设计的功能再造; 嵌入式控制专注于技术的高额应用, 忽视设计的本质属性。只有嵌入式共融能够使技术与设计保持平衡, 形成科学、常规和良性的技术—设计共同体模式。
有机技术设计是“从摇篮到再生”的全生命周期设计[23]。设计的物质元素、能源动力在设计系统内有秩序的循环转换, 设计是一个具有生长机理的生物有机体。例如, 由生物聚合物与聚乳酸纤维构成的固土装置设计, 能够促进光合作用与吸排水, 形成地被表皮, 是可新陈代谢的动态景观系统。同时, 设计也反作用于技术, 与技术一起演化, 设计向有机技术靠拢, 技术向有机设计靠拢, 如促进了薄壳、悬索、充气、折板等仿生技术及生物信息技术发展。
综上所述, 技术向度设计史分期各个阶段技术对设计嵌入程度不同。通过浅度—深度—过度—适度的规律总结, 使技术与设计最终实现“嵌入式浅尝—嵌入式吸纳—嵌入式控制—嵌入式共融”的良性循环。这期间穿插每个具体技术对设计个体挣脱束缚、机制失灵的脱嵌与新技术重新嵌入过程。在相同阶段内部是一种渐进的发展过程, 在不同阶段之间是突变的演化过程。明确技术对设计的嵌入阶段, 把握嵌入程度, 遵循设计发展整体趋势, 能够对设计问题起到预防和消弭作用(参见表 1)。
一般设计史是谱系式结构, 将发掘考证的设计现象与历史史实整理与罗列, 是设计事件渐次出现的编年体大事年表, 整体作用是每个子部分单独作用的数理相加[13]。如设计通史类, 黑兹尔·康威《设计史》分别从室内设计、服装设计、陶瓷设计、家具设计领域讲述设计发展历程; 设计断代史类, 杜海滨《中国古代设计史》对夏商、春秋、秦汉、唐宋等时期设计作品进行记录与描述; 设计专题史类, 汤姆·特纳《园林史》对古典园林、中世纪园林、文艺复兴园林、抽象主义园林的发展过程作考证与整理。大多以时间为顺序, 力图勾画出设计的历史面貌, 却难免流于琐碎, 缺乏宏观总结。
技术向度设计史具有整体性与统一性的系统结构。目前设计史研究常存在如下两种问题:一种只做设计事件的梳理, 没有给出整体的必然成因; 另一种只讲设计变化的过程, 没有形成统一的演化逻辑。然而恰恰是必然成因与演化逻辑对当下设计问题与未来趋势具有警示性与预示性。没有解决这两个问题的设计史只是一部资料集, 很难成为一个完整统一的系统。技术向度设计史以技术为设计发展成因并指明设计演化逻辑, 对历史细节的理解汇聚于对设计总体趋势的把握, 对设计史实的研究集中于对人类实时要旨的眷注[24]。这是历时研究, 不是设计分类学。斯塔夫·里阿诺斯在《全球通史》中指出:“每个时代都应重新编写属于自己的历史。不是由于之前编写不正确, 而是因为当下会面对新疑问、探究新答案。”[25]
2. 技术向度设计史具有开放的哲学视野一般设计史囿于设计范畴, 其类别包括设计通史、设计断代史、设计专题史, 以赞颂进步、刻画时代、标明特质为宗旨, 呈现出碎片、星系、线性等组织, 主体是设计自身、设计环境、设计类型, 主要的研究者是历史学家、设计学家、专题史学家(如建筑史学家、园林史学家等), 研究层次停留在具体设计学科的基础理论阶段。
技术向度设计史开放至哲学视野, 并不否认或丢弃一般设计史的成果, 而是对其比对与分析, 进一步上升到哲学高度的综合与反思(参见表 2)。理解设计当下定位、遵循历史趋势、把握未来方向, 研究者是哲学家。技术向度设计史研究并不是具体设计的总和, 而是作为总体的设计, 体现设计发展本质阶段性与设计演化内在逻辑性。用哲学视域统筹繁杂的设计史料, 创立一种新的历史透视方式, 从“单一视角”走向“多元维度”, 从“设计范畴”走向“哲学视界”。
一般设计史是自然历史, 把设计的变迁认知为自然发展的过程, 对设计内在逻辑秩序尚未引起足够的关注。设计史应该从一般性描述进入阐释阶段, 真正做到史论结合[26]。
技术向度设计史具有历史与逻辑的一致性。技术与设计更迭, 呈现双向曲线共同演进上升势态, 可从中确定技术向度下设计所属阶段与具体定位。例如, 研究工艺美术设计产生、盛行、消亡的历史过程, 恰当的方式并不是盯着设计本身, 而是分析技术向度下设计的阶段与定位。工艺美术设计发生在经验技术设计阶段与科学技术设计阶段的交接处, 突如其来的机器生产造成设计外观丑陋不堪, 设计师希望能够复兴手工艺设计传统。技术向度设计史的工艺美术设计, 是一场逃避发展规律的复旧运动, 并不是设计转型的启迪与开拓。
4. 技术向度设计史具有内在与外在融合的研究进路一般设计史是内在研究进路, 只研究设计自身及其变化过程, 从设计谈设计史。
技术向度设计史具有内在与外在融合的研究进路, 既考虑内在进路也关注设计与自然、人、社会关系的外在进路。技术向度设计史引发“自然的延伸”, 设计对自然建立由依附自然的自立关系, 到改造自然的分立关系, 到破坏自然的对立关系, 再到尊重自然的共立关系; 技术向度设计史引发“人的延伸”, 不同设计阶段对应人的不同技术要求、使用行为及生活方式等; 技术向度设计史引发“社会的延伸”, 设计形态与社会结构、社会秩序、社会取向等有着丰富的关联。设计发展与自然、人、社会发展之间的辩证运动, 是马克思哲学实践观的重要研究领域, 也是设计的核心问题[27]。
四、结语技术向度的设计史分期, 是对“技术”和“设计”的双重观照, 将技术作为设计发展的必然动因与主要变量, 通过技术对设计嵌入程度的不同展示设计的历史演化过程, 强调技术对于设计史研究的价值。同时也避免陷入“技术决定论”或“唯技术论”的藩篱, 不意味着技术可以主导设计的一切, 也不意味着只有技术才是设计演化的决定因素和动力, 否认其他关系的作用, 而是以技术为切入点进而从哲学、设计学、历史学、社会学的诸多领域相互补充、共同推进设计史研究的整体化、丰富化、系统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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